【忘羡】雾里看花(一发完)
想哭😭😭
※原著向,婚后磨合期,1.5w字粗长一发完
※我相信忘羡婚后会相处得很完美,可我就想写写他们通往完美前那一小段磕磕绊绊
※一个智商感人,一个味蕾感人,请理解一下热恋小情侣!
见掌罚的整了整衣袖负手离开,那一众埋在食盒里的脑袋纷纷抬起,抹额尾巴顺势在空中摆来摆去。饭桌上有使眼色的,有咳嗽的,有推胳膊的,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同一处——坐在桌子最右端的蓝思追。
蓝思追察觉到动静,只得悻悻放下筷子,瞟了眼身边的魏无羡:他那一身乌黑在姑苏蓝氏一众白衣少年里格外惹眼,吃相也可谓是独具一格。
蓝思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,压低声音道:“魏前辈,有个问题,我不知当问不当问。”
魏无羡吃得正香,头都懒得抬:“不当问就不要问了。”
蓝思追默默把身子收了回去。桌边响起一阵整齐的叹息。
过了一阵,他又凑上前去:“魏前辈,我……我还是想问。”
魏无羡抬了抬眼,翘起一边眉毛,细细打量了一圈神态各异的众少年,又看了眼脸涨得通红的蓝思追,便什么都懂了。他也是当过学生的人,一眼就明白,思追这不是抓阄输了,就是在班里当惯了老好人,现在是被一帮不安好心的同学推到最前面挡刀来了。
魏无羡道:“你们想问什么就问,不要酸不溜秋的。”
蓝思追声音压得更低了:“那个,魏前辈,含光君今天的抹额,是你替他系的吧?”
一桌子的白衣少年屏着息,齐刷刷望向魏无羡。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魏无羡扫了眼众人,不懂他们稀奇个什么劲,没所谓地答道:“是啊,怎么?”
正准备往嘴里送筷子,突然反应过来:“不对,你们怎么知道的?”
一阵面面相觑的沉默后,对面座的蓝景仪率先开口:“因为你给含光君打错结了!”
“什么?”魏无羡猛地放下筷子,“我打错结了?”
一桌子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,脸上还荡漾着心领神会的笑。
见魏无羡一头雾水,蓝思追笑盈盈地解释道:“是这样的,姑苏蓝氏的抹额要在最后做一个反手圈,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。不过因为和普通的结区别甚小,也只有从小佩戴抹额的蓝氏子弟才发现得了。魏前辈你初到蓝家,忽略了这些细节也属正常。”
蓝思追说得轻快,可魏无羡心上却沉甸甸的。他向来粗心大意,注意不到这些确实正常,可蓝忘机怎会不知他系错了抹额?抹额是蓝氏服饰的重要部分,若是打错了结,那可就相当于是衣冠不整了!
他耷拉着脑袋,不知所以,愁着眉道:“可我今早为他更完衣,问他可有不妥,他说没有啊……他还夸我,说我做得很好,我跟他说‘那我以后就天天为你更衣’,他还笑了呢,说‘好啊,只要你能天天早起’,我说,‘那有什么难的,只要你夜里对我——’”
蓝思追听着话锋不对,连忙清了清嗓子。
魏无羡闻声,乖乖住口。又把胳膊撑在桌子上,托起下巴,双眼放空,像是在自言自语:“他那么高兴我为他更衣,我却连抹额都给他系错了……”
蓝思追见状,凑上前安慰道:“魏前辈,你也不必太过在意,就算你系错了抹额,含光君还是很高兴的啊,你们说是不是?”
“是啊!含光君今早心情可好了!”
“我上课讲闲话,他都没有罚我抄家规!”
魏无羡抬头:“等等,你们含光君就戴着我系错的抹额,给你们讲了一早上课?”
众少年点头。
魏无羡对着桌板狠狠一拍:“蓝湛怎么能这样?我连抹额都给他系错了,他居然还夸我,还让我以后继续为他更衣。知道抹额系错了也不重新系下,就这么讲了一早上的课,让他学生都看到了。你们评评理,他这么做算怎么回事?”
众少年鸦雀无声地看着魏无羡,那眼神如同见了鬼。
这时蓝景仪开口:“你……你是认真的吗?”
魏无羡突然站直了身子,转身便要离开。
身后传来蓝景仪的声音:“哎,你不吃啦?”
魏无羡甩了甩手:“气饱了!”
蓝景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:“得了便宜还卖乖,有含光君宠着了不起啊!”
回到静室,魏无羡又掏出那一小袋花粉,左思右想,只得沉沉叹了口气。
怎么办,到底用不用?
若是用,这手段也太下三滥了。
可若是不用,他要何时才能听蓝忘机说一句真话?
魏无羡真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,他确实是又气又恼了。
入住云深不知处这一个多月,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对蓝忘机好,却屡屡碰壁。
问题倒不是蓝忘机不领他情,而是他实在是……太领情了。
观音庙互通心意之前,魏无羡就跟块狗皮膏药似的,整日整夜缠着蓝忘机,甩都甩不掉,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人家对自己的好。街上瞧见什么稀奇的玩意儿,要蓝忘机给他买;旅店里有什么新鲜的菜式,要蓝忘机点来给他尝;撒娇耍混装无赖,怎么任性怎么来,一点儿都不觉罪过。
可现在二人关系不同了。他们是三拜过的人,魏无羡就是蓝忘机的道侣,定不能像过去那样,只想赖着人家,占人家便宜,自己也得陪在蓝忘机身边照顾他、关心他,把他放在心尖上疼才行。可蓝忘机实在是把生活打点得太好了,甚至还自然而然地为他也打点了,压根不给他表现的机会。他便只能见缝插针,争取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建功立业。
比如见蓝忘机的琴在角落放了数日,他便主动去为琴拭灰。
比如蓝忘机夜里要改笔记,他便抢着去为他点好烛火。
比如蓝忘机要沐浴,他非得先为他试好水温,才许他进浴桶。
连旁人都看不下去他这过于到位的嘘寒问暖了。
那日他见蓝忘机正伏案写字,立马贴了上去:“哎,蓝湛,你写字辛苦,我来给你研墨吧。”还没等蓝忘机回话,便屁颠儿屁颠儿地坐下,拿起墨条打圈儿,眼睛却不看砚台,只直勾勾地望着对面正襟危坐那人,看他睫毛的阴影落在白皙的脸庞上。
一边的蓝景仪鸡皮疙瘩落了一地:“人家含光君自己不会研墨吗,用得着你在旁边瞎献殷勤?”
魏无羡翻了个白眼:“去去去,你个小屁孩懂什么,含光君就喜欢我给他献殷勤,怎么啦,不服气?不服气憋着。”
说完又看向蓝忘机:“蓝湛你说,我研墨研得好不好?”
蓝忘机一抬头,便撞见魏无羡正咧着嘴傻笑,还对自己顽皮地眨了下眼。他抿了抿唇,垂眼道:“好。”
魏无羡得意洋洋地看了眼蓝景仪。
蓝景仪撇了撇嘴,低声嘀咕:“切,你做什么他都说好,嘚瑟个什么劲儿啊。”
声再低也还是入了魏无羡的耳。这话听着甜得很,魏无羡研墨都更有劲了,觉得那墨汁闻着跟蜜糖似的,把他的心都甜化了。
可是慢慢的,魏无羡开始察觉不对劲。蓝景仪的话真不只是为了呛他:事实是,他真的不管做什么,蓝忘机都说好。
自从他开始学做饭,这问题就更加严重了。
蓝忘机对食物一向清心寡欲,这他是知道的,可他觉得那只是因为云深不知处的伙食太差劲了,蓝忘机这是还没对食物开窍,若是多加提点,必然也能品出个门道来。于是他决定为蓝忘机学做饭,亲自给他改善伙食。
他为蓝忘机学做的第一道菜是清炒虾仁,工序简单,口味也清淡,想着应该能合蓝忘机的胃口。
蓝忘机刚尝完第一口,魏无羡便迫不及待:“怎么样,味道如何?”
蓝忘机道:“很好。”
魏无羡备受鼓舞,捧着他的脸猛亲了一口,满心欢喜回到厨房,开始研究更多的菜式。
可是问题也接踵而至。
他为蓝忘机端上新学的蟹粉豆腐,蓝忘机:“很好。”
喂蓝忘机吃了一块刚做的盐水鸭,蓝忘机:“很好。”
夹起一个小笼包便往蓝忘机嘴里塞,蓝忘机:“很好。”
魏无羡虽然一向自信过头,在做饭这种事情上大抵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。起初的兴奋劲过去后,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:蓝忘机这么说多半只是在哄他罢了。
他平日吃惯了辛辣,这些清汤寡水的菜式在他嘴里都一个味,根本尝不出什么好坏。他也懒得把自己做的菜给别人尝,毕竟他做饭是要做给蓝忘机吃的。厨房油烟熏人,洗菜切菜又麻烦,他这辈子也就愿意为那一人做饭罢了,便也只需合那一人的口味。
可那人却吃什么都说好,还吃得干干净净,一点儿都不剩。魏无羡心里没底,实在说不准他是真觉得好吃,还是只是在将就他罢了。
于是某日夜里,魏无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:吃倒只是一方面,可万一蓝忘机在别的事情上也在为他将就呢?若是蓝忘机事事为他委曲求全,他却被蒙在鼓里,那可怎么办?他可不想让蓝忘机为他受这种苦!
更别说……他已经让蓝忘机受过那么多苦了。
魏无羡一想到这儿,心猛然一抽,一阵撕心之痛汹涌而至,搅得他久久不能平静。他连忙翻过身去,看着蓝忘机正躺在他身边,睡得安稳,看了好一会儿,那颗心才终于踏实下来。
他很少有机会看蓝忘机睡觉,平时在他身边,总能一觉睡到大天亮。今天难得失眠,魏无羡却也不急躁,反正枕边人的睡颜也是一番好景致,就这么看一整夜也不会倦。他便不急着睡,趴在枕头上,细细打量着蓝忘机。姑苏蓝氏的作息雷打不动,蓝忘机此时肯定已经睡熟了,他也正好趁这个时机,肆无忌惮地欣赏欣赏枕边人的脸,不消怕被人发现了害臊。
可谁知这时,蓝忘机身子突然一动,魏无羡本能地心虚,赶紧闭上了眼。黑暗里,他察觉蓝忘机似乎坐了起来,过了没一会儿又躺下了。
魏无羡睁开眼,见蓝忘机又重新躺回了端端正正的蓝氏睡姿,似乎又沉入了睡眠。
可过了一阵,蓝忘机又醒了,和上次一样,直起身子坐了会儿,接着又躺下。
到了第三次,魏无羡悄悄给眼睛留了条缝,想看蓝忘机究竟在做什么,却发现他坐直身子,便朝自己的方向探了过来,看了他一会儿,为他把被子拉严实了些,便又躺下了。
这下魏无羡彻底睡不着了。他献舍回来以后,几乎每夜都和蓝忘机睡一张床上,却从不知他夜里会醒那么多次。
正当魏无羡心乱如麻,蓝忘机却突然开口了。
“魏婴,”他的声音轻如羽翼,像是怕惊扰了谁,“你是不是醒着。”
接着叹了口气,道:“你若是醒着,不必假装了。”
魏无羡乖乖睁开眼,见蓝忘机侧过身来,关切地望着自己:“怎么了,睡不着?”
魏无羡思忖了一会儿,道:“看你好看,不想睡。”
……倒也不是假话。
“别闹,”蓝忘机轻叹道,手臂环住魏无羡的背,对他耳语,“快睡吧。”接着合上了眼。
魏无羡被蓝忘机抱在怀里,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。
“蓝湛,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啊?”
蓝忘机闭着眼睛,轻笑了一声:“你夜里总踢被子,今夜却格外安分。”
“哦。”
过了一会儿:“蓝湛。”
“嗯?”
“你以前夜里,都会为我盖被子的吗?”
蓝忘机侧过身来,见魏无羡呆呆望着他,摸了摸魏无羡的脸:“夜里风大,容易着凉。”
然后把他搂得更紧了:“睡吧。”
魏无羡哑口无言。他过去总取笑蓝忘机一成不变的古板作息,却不知在他呼呼大睡时,蓝忘机却一次次地醒来,操心他可有盖好被子。他心上像是塞了千斤重的棉絮,一边觉得暖洋洋的,一边又沉沉的喘不过气。
可魏无羡不知道的是,他那夜的反常,远远不止是没踢被子。
被子魏无羡平日夜里是肯定要踢的,可他不仅踢被子,还踢床板,左腿踢右腿,面色狰狞,大喊大叫,时而捶头,时而自扇耳光,身子翻来覆去的,如同有蝼蚁噬咬、烈火灼烧。蓝忘机唤他,他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,被梦魇里的刀山火海追杀得无处遁身。蓝忘机叫不醒他,便只能紧紧抱住他,任着他在自己怀里抽泣发抖,待到没劲了才慢慢睡去。
魏无羡一直不知道,他献舍回来没多久,便几乎夜夜都梦魇了。刚回来时还算安稳,他那时扮着莫玄羽,整日装疯卖傻,夜里也不安心睡觉,只想着怎么从蓝忘机身边逃走,自以为没人知道他身份,活得便也洒脱些。可慢慢的,大抵还是回来的时间长了,和前世的联系也逐渐多了,上辈子那些深埋的记忆又长出锋利的刺来,穿透五脏六腑,在他那具凡人的身躯里掀起一片可怖的血肉模糊。
蓝忘机看着他那痛苦的脸庞,忍不住猜想:这是梦到什么了?是万鬼反噬那刻吗?蓝忘机没见到他的死状,也不知这算是幸还是不幸,可他猜想大致也如这般惨烈了吧。可他再一想,他前世又何止是死亡那刻才惨烈呢?说不定他是梦到被扔进乱葬岗,说不定梦里江厌离和金子轩在他面前死去,说不定是仙门百家对他喊打喊杀,说不定梦里的蓝忘机也对他刀剑相向。
大多数时候魏无羡都像是记不得自己梦魇的事,只觉得自己安安稳稳,一觉睡到了大天亮。可就在前几天,魏无羡竟从噩梦中惊醒了。他猝然睁眼,愣了好一会儿,才转过身看了眼正拥着自己的蓝忘机,面色茫然,几乎看不出表情,明显是惊魂未定。
待到他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生机,蓝忘机轻声问:“梦到什么了?”
魏无羡却迟迟不作答,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,像是还没缓过气来。蓝忘机便静静等着,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。
终于,魏无羡侧过身来,对他一笑:“梦到一只好大的狗,牙齿有锄头那么长,又丑又吓人。”
蓝忘机心一沉:“是吗。”
魏无羡用力点头:“是啊,比暮溪山那王八还丑,追着我跑,不过还好我身手敏捷,三两下就爬树上去了,那狗又笨又重,爬不上来,便只能灰溜溜走啦。”
他讲得神采飞扬,声音却微不可察地发着抖。蓝忘机叹了口气,仍盯着他。
魏无羡皱眉:“怎么啦,你不信我?”
蓝忘机看了他片刻,握住他仍发着颤的手,道:“我信。”
可他不信,他当然不信。魏无羡嫌他嘴笨,嫌他不爱说话,可他眼睛耳朵都是完好的,能看能听,怎会不知魏无羡无时无刻不受前尘折磨,怎会不知他心里藏了多少不与人说的酸楚和苦痛。
他又想起那日,回静室的路上,见魏无羡站在庭院里,望远处望得出神。他定睛一看,院子一角有几个蓝家的小辈,三五成群聚在一起,一边笨拙地舞着剑,一边交头接耳,看年龄应当是刚开始学蓝家剑法,动作极为青涩,可个个都兴高采烈的,满脸的新鲜劲儿。魏无羡便一直望着那处,既不靠近,也不说话,双手贴身,立得很端正,与他平时那副闹腾样子大为不同。
蓝忘机犹豫许久,终是没有走上前去。直到魏无羡回过神来,转身欲离开,才见着一直默默看他的蓝忘机,立马绽开一笑,蹦跳着冲上前来挽他的手,脸上却分明带着一丝还未来得及褪去的落寞。
过了几天,魏无羡兴冲冲地跑到蓝忘机身边,夹起一筷子他刚做好的菜,送到蓝忘机嘴边。蓝忘机张开嘴,任由他喂自己,趁着魏无羡低头夹菜,不经意提起上次整理藏书阁,发现一本蓝氏祖传心法,据记载对结丹大有裨益,就算是天生资质平凡之人,若习此心法,也能大大加快结丹。
魏无羡拿筷子的手顿住了,眨了眨眼:“你想让我重新结丹?”
蓝忘机纠正道:“我是问,你想不想。”
魏无羡沉默片刻,放下筷子,耸了耸肩:“我都行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又歪着头,若有所思:“结丹也好,免得过了几十年,你还是细皮嫩肉的,而我都跟个糟老头似的了,到时候你该嫌弃我了。”
蓝忘机紧皱起眉:“你又瞎说。”
“哎呀我开玩笑的,”魏无羡摸了把他的脸,“还这么容易生气啊?”
说完又重新夹好菜,送到蓝忘机嘴边,可这次蓝忘机却不张嘴了。魏无羡见状,放下筷子:“怎么啦,真生气了?”
蓝忘机深吸一口气:“你知道我绝不会——”
“我知道的,”魏无羡打断他,凑近了些,认真看着他,眼里含着笑,“二哥哥这么好,怎么会嫌弃我呢,我跟你闹着玩儿呢。来来来,再吃一口,我新学的清炖狮子头,味道如何啊?”
蓝忘机轻叹道:“很好。”
思绪不知不觉地飘远,回过神才发现,方才被噩梦惊醒的魏无羡,现已在自己怀里安然入睡了。蓝忘机探向枕头底下,摸到了那个装花粉的小盒子,手微微握紧,深吸了口气。
究竟要不要用?
若是用,岂不是枉为君子?
可若是不用,未必要让他一直如此逞强下去?
大约十日前,蓝忘机在一片树林里得到了这花粉。他与魏无羡同行,刚解决完一起不足为奇的凶尸案,不慌不忙,闲情雅致,便没有御剑,徒步从那荒僻的小村子赶回姑苏,一路上走走停停,赏花赏景,不知不觉便走进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。
刚走没几里,林子里突然起了雾。也不知这雾是哪里来的,明明前一刻还天朗气清,日头的白光透过树木,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,须臾之间,浓重的白雾便弥漫开来,在树木间游动,什么都看不真切了。
魏无羡牵着小苹果走在前面,本就隔他有一段路,这雾一起,他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前方人的背影,刚想快步赶上去,一阵白茫茫的雾气扑面而来,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,眼前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纱,脑袋也晕乎乎的,不知该往何方走,只见雾里依稀闪着一道亮光,他便鬼使神差地朝着那光走,仿佛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,手脚都不听使唤。
等他终于回过神来,已经完全瞧不见魏无羡的踪迹,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,只觉似幻似真之间,恍惚瞧见他面前闪着粼粼波光,待那雾汽稍稍散去了些,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口井前。
那井里似是映着他的倒影,可一细看便发觉不对,因为那所谓的倒影并非与他相同动作,倒像是有自己的生命,此时正直直望着他,微微凝眉,眼神格外悲伤。他被那倒影看得心里只发慌,脑子里却莫名沉甸甸的,什么也想不清楚,只模糊地知道此地不宜久留,想着先逃离这怪雾再做打算,可他刚一转身,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。
“你急着去找他?”
那声音来自井口。蓝忘机顿了片刻,终是没有转身,加快了脚步。
“你这是何必,”井里传来一声叹气,“他又不会等你。”
蓝忘机身子一僵,突然迈不动步子了,倒回到井口,见井里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像,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。
蓝忘机看了那倒影许久,终于开口:“你是谁?”
倒影:“是你。”
蓝忘机皱眉:“不可能。”
倒影:“可能。”
蓝忘机沉默。
倒影叹了口气:“你心知我就是你,何必要否认?”
蓝忘机不答,转而道:“你方才说他不会等我。”
倒影微微点头。
蓝忘机问:“为何?”
这下换成倒影沉默了。
蓝忘机继续道:“他当然会。”
倒影又叹了口气,低着头道:“这次等你,以后也会等你?”
蓝忘机不解。
倒影继续:“说走就走,一走十三年,说回来又回来,何时想过你?”
蓝忘机嘴角抽了抽:“……都过去了。”
倒影:“那说现在。他对你可是真心?”
蓝忘机微微仰首:“当然。”
“如何得知?”
“他对我好。照顾我,”蓝忘机说着,眼里浮上一丝温柔的笑意,“为我做饭。”
“不是感激你、报答你?”
“不是。”
“你怎知不是?”
“他说的,我信。”
“他说你就信?”倒影蹙眉,“他说前尘往事皆已忘怀,不照样夜夜梦魇。”
蓝忘机急道:“这不一样。”
“如何不一样?”
蓝忘机低头:“他不会如此骗我。”
“你懂他?”
蓝忘机顿了顿,道:“懂。”
“当真?”
蓝忘机皱眉不语。
倒影追问:“问他梦到什么,他可有跟你说实话?”
“……”
“整日笑脸待你,可曾跟你说过他难过?”
“……”
“心里想什么从不与你说,上辈子如此,这辈子依然如此,你还说你懂他?”
“……”
“你不懂他,”那倒影看他看得悲悯,声音空悠悠的,“你懂不了他。”
蓝忘机攒着拳,垂下了头。
倒影深深看了他一眼,朝着井侧偏了偏头:“那花,你摘去吧。”
蓝忘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在井边零零落落长着几株不起眼的白花。
“用那花粉对他熏香,他便会对你吐真言,绝无半分隐瞒。”
蓝忘机看了那花片刻,抬起头,一字一顿道:“不必。”
“不必?”倒影反问,“还是不敢?”
蓝忘机沉默了。
过了不知多久,雾终于散去,蓝忘机再去看那井,倒影已无异样。他在林子里转了一会儿,终于辨出方向,回到之前和魏无羡走散的地方,却见魏无羡已经牵着驴,低着头,站在那里等他了。听见足音,魏无羡抬起头,神情闪过一丝慌张:“蓝湛。”
蓝忘机点了点头,朝他走近。
迟了好一会儿,魏无羡才展开笑颜:“可算找着你了。”
蓝忘机道:“方才起了雾。”
魏无羡应和:“是啊,好大的雾,差点就走散了。”
蓝忘机清了清嗓子:“你,可有察觉异象?”
魏无羡眨眼:“没有啊。你呢?”
蓝忘机摇头。
“那就走吧,时辰不早了。”说完便牵着驴,转过身去,准备启程。
“嗯。”蓝忘机应完,手探进袖子里,摸了摸那朵白花,然后跟上魏无羡的步伐。
可魏无羡说了谎。他不仅察觉到异象,异象现在还被他铁证如山地捏在手上。
那日林子里起雾,他与蓝忘机走散,浑浑噩噩走到一口井边,还摘下了一朵白花,据说那花粉能逼人吐真言。这几天魏无羡正对着这花粉不知该怎么办,刚才又知晓蓝忘机竟连系错抹额这种事都瞒着自己,心里更加不安,便又拿出装花粉的袋子,思索着该如何是好。
他自然知道这手段下作,可要听蓝忘机跟他说句确凿无误的真话也实在是太难了,尤其是碰到和他相关的事,蓝忘机就如同一个无底洞,把所有灰的坏的不好的都埋得深深的,只把最光鲜的给他看。
就拿做饭这事来说,他曾费尽心机想要探得蓝忘机的口味喜好,可是他败了,败得惨不忍睹,败得尊严尽失。
这场惨痛的失败是这样的。魏无羡开始做饭没多久便明白过来,只要知道菜是自己做的,蓝忘机永远只会有一个评价:很好。于是他想着,要想得知蓝忘机的真实想法,便只能旁敲侧击。
他知道蓝忘机在兰室给小辈们讲学,每到申时都会有一炷香时间的茶歇。于是他便托蓝思追和蓝景仪,趁着歇息把自己做的东西呈给蓝忘机,让他们骗说这是厨房做的茶点,念着他每日讲学辛苦,送来慰劳他的,还让他们说这厨子是新来的,怕做得不合口味,让蓝忘机给提提意见,若有什么喜欢吃的也可吩咐厨房另做。
第一天,魏无羡做好一碗银耳莲子汤,想着蓝忘机口味清淡,还特意少放了些糖,让蓝思追和蓝景仪带去。晚上两个小辈到他身边跟他说,蓝忘机想吃桂花糕。
魏无羡心里微微一震:还从不知蓝忘机爱吃这种甜糯的东西,自己之前学的全是些清淡菜肴,未必他真没琢磨对蓝忘机的口味?不过想想倒也正常,毕竟他如此费尽心机,为了不就是探得蓝忘机的真实口味?于是过了几天,他按要求做好了桂花糕,让小辈们给蓝忘机呈去。到了晚上,小辈们为他转达蓝忘机对糕点的评价,还点了道他想吃的。
如此反复几次后,魏无羡越发觉得不对了:蓝忘机这点名要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?芙蓉酥、山药糕、香酥苹果、金钱方糕、马蹄糕,甚至还想吃蜜饯?他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爱好甜口的道侣?可就算他把蓝忘机的口味猜得南辕北辙,光看他那副清冷样子,都不像是如此嗜甜的人吧。
他终于按捺不住,某天下午悄悄溜去兰室,躲在门外瞧见蓝景仪将茶点递给蓝忘机。蓝忘机尝了一口,蓝景仪便在一旁问:“含光君,味道如何?”
蓝忘机淡淡道:“很好。”便不再多言,把那盘栗子酥一块不剩地吃完了。
可晚上蓝景仪和蓝思追到他身边,却跟他说了一大通这栗子酥需要改进的地方,还跟他说蓝忘机点名要吃枣糕。
魏无羡自然明白这其中有诈,却又不想轻举妄动,决定再最后确认一番,于是在做枣糕的时候,特意往里面加了一大勺盐,还亲自尝了几口,确定这枣糕实在难吃到人神共愤,然后才递给了蓝景仪和蓝思追。
第二天又溜去兰室,亲眼看着蓝忘机将那可怕的枣糕送进嘴里。刚入口,蓝忘机神色一动,眉头微皱,刹那之间却又恢复平静,从容淡然一如往常。
蓝景仪道:“含光君,味道如何?”
魏无羡竖起耳朵。
蓝忘机缓了一阵,终于开口:“……很好。”又把案上那盘枣糕全数吃完了。
这下魏无羡彻底确定了。他甚至没这功夫去追究那俩蓝家小辈从中搞了什么鬼,只差没直接晕倒在兰室门外。
蓝忘机从头到尾都知道那茶点是自己做的!他处心积虑,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!
魏无羡没精打采地回到厨房,觉得那些锅碗瓢盆都在嘲笑自己。
所以……若非实在是走投无路,魏无羡又怎会出此下策?
那日在林子里,他本牵着小苹果走在前面,这时却突然起了雾,回过头去,已经看不清蓝忘机在何处,依稀记得自己双腿轻飘飘的,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阵,晕晕乎乎地便走到了一口井边,那井里的倒影竟还对他说话。
他一看这倒影不对劲,便知此地不宜久留,正欲离开,却听见那倒影戏谑地喊住他:“等等,跑那么快干嘛,急着回去找你的蓝湛啊?”
……原来自己的声音那么讨厌啊,怪不得蓝忘机小时候不爱和他说话。
他在心里默默对那倒影翻了个白眼,并不打算搭理他,加快了步伐。
倒影却恬不知耻,锲而不舍:“别急着走嘛,我问你,你找他干嘛?”
魏无羡被它那吊儿郎当的调子堵得难受,止步回头:“关你什么事?”
“这么见外啊,我好歹是你的倒影,咱们是一家人。”
毕竟是长得一模一样的,光听这声音,那倒影嬉皮笑脸的讨厌相就在魏无羡脑子里鲜活了起来,让他心里直膈应,忍不住怼道:“你闭嘴,谁跟你一家人。”
“好吧,你要走便走,只是我要是你,可没这脸天天缠着人家。”
魏无羡深吸一口气,朝那口井走去,低头恶狠狠地瞪着那倒影。倒影见着他,假惺惺地歪了歪头,继续道:“哎呀,我忘了,我还真是你。”
魏无羡干巴巴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
倒影:“没什么,我就是想问,你真觉得你配得上人家啊?”
魏无羡叉起腰,底气十足:“有什么配不上?我要才有才,要貌有貌,和蓝湛是绝配。”
倒影翻了个白眼:“行了行了,真够不要脸的,好吧,才貌姑且算你配得上,可人家对你那片真心,你能配得上?”
魏无羡皱眉:“我对他也是一片真心,有何配不上?”
倒影哼了一声:“你的真心能和他的比?他为你付出了多少?你又为他做过些什么?”
“那是以前!我以后会对他好的!”魏无羡攒紧拳头,“我会拿命对他好。”
倒影仰天大笑:“拿命对他好?魏无羡,他十三年前就为你豁出性命了,可你呢?你连人家的情都没领吧?你就认了吧,你赶不上他的,只能永远欠着他、辜负他、委屈他。”
魏无羡越说越急:“你怎么就知道我赶不上?以后的事谁说得准?”
倒影:“那你倒是跟我说说,你要怎么对他好?你连他爱吃什么都搞不清楚吧!他这般迁就你、纵容你、夜里为了给你盖被子睡不好觉,你做的饭再难吃他都欣然吃完。他事事为你将就,这片真心,你这辈子都配不上咯!”
魏无羡气喘吁吁,舌头像是打了结:“你住口!我……我……”
还没等他挤出句话来,倒影继续不依不饶:“他和你在一起,只有受苦的份,只有伤心的份!你还要赖在他身边不走吗?还嫌伤他不够吗?你看看他背上的戒鞭痕、看看他胸口那烙印,魏无羡,你就不心痛吗?你要让他为你遍体鳞伤,才肯放过他吗?”
魏无羡大喊出声:“我当然心痛!我怎么可能不心痛?可我……我……”说着说着便没声了,双手不住地发抖。
倒影直直望着他,声音突然冷若冰霜:“可你还是离不开他,想呆在他身边是不是?”
魏无羡哽得说不出话。
倒影默了会儿,之前戏谑的神情全然不见,眼里只剩下刺骨的痛意:“魏无羡,你真是好自私呀。”
魏无羡双腿一软,扶住了井口才得以站稳,用力吸了好几口气,只觉胸腔一阵撕裂的痛。那倒影见他迟迟不开口,却也不着急,气定神闲地打量着他。
“你说得对,我自私,”终于,魏无羡弱弱开口,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,“我离不开他。”
倒影嘴角微弯,道:“你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吗?你想知道他为你受过多少苦吗?井边那花你摘去吧,用那花粉做熏香,他便会对你吐真言,绝不会有半点隐瞒。”
魏无羡看了眼井边那几株白花,又对着井口肃然道:“这种下三滥手段,我不会对蓝湛用。”
“不会用?哈哈哈哈哈魏无羡,我看你是不敢用吧!”倒影笑得放肆,嘴角带着轻蔑,“你以为你这么急着跟他献殷勤、这么想法设法对他好,是图个什么?不就是图个心安理得吗?因为你怕,你心虚,你自知欠他太多,让他受过太多苦,那现在我给你机会,你去问个清楚,问他不夜天到底发生了什么,问他那十三年是如何熬过来的,我问你,你敢吗?”
“……”
“你连这都不敢面对,还敢说你对他真心?”
那日起雾之后的事他都已记不真切,可那倒影对他说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映在他脑海里,在他心口深浅不一地划着口子。
他再看了眼手上的花粉袋子,一狠心一咬牙,终于做了决定。
于是当天晚上,趁着与蓝忘机用晚膳,他悄悄往静室书案上摆放的香炉里撒了些花粉,又特意把香炉移得离餐桌近了些,接着在蓝忘机对面坐下,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反应。果然,才过没一会儿,蓝忘机拿筷子那只手忽然滞住了,眼底旋起一阵雾蒙蒙的水光,然后就如同石化般,一动不动了。
魏无羡知道,那花粉大概是生效了。蓝忘机现在这状态,乍一看有几分像是喝了酒,只不过跳过了睡的阶段,直接醉了。见蓝忘机如愿中招,魏无羡倒有些慌了,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,把他想问的那些沉重的问题又在心里过了一遍,酝酿了一会儿情绪,便打算开口。
可他没想到的是,这花粉的效力比寻常的酒大多了。醉酒的蓝忘机虽比平日率真,可内里还是克制的,虽然行为举止颇为奔放,可内心深藏的仍不会轻易与人说。特别是他那张脸,永远保持着平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漠然样。
而现在的蓝忘机,在那吐真花粉的效力下,竟目不转睛地望着魏无羡,笑得格外灿烂。说是“灿烂”,自然也是以蓝忘机的标准,对于不熟悉他的人来说,大抵会觉得他不过是微微弯了弯嘴角。可魏无羡却知道,这对于蓝忘机来说,几乎已经算是“开怀大笑”了。他可以说是从未见蓝忘机笑得那么开心过,甚至觉得,只有孩童时期的蓝忘机才会像现在这样,笑得无遮无拦、肆无忌惮。
经蓝忘机这笑一刺激,魏无羡顿时手足无措,好不容易才措好辞的一肚子问题,竟不知从何问起了。
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蓝忘机:“怎么了,笑得那么开心?”
蓝忘机轻吐:“你在。”
魏无羡愣愣地眨了眨眼。
见他疑惑,蓝忘机补充道:“你在,我开心。”
魏无羡挠了挠头,又确认了一遍:“……我在,所以你开心?”
蓝忘机连点了好几下头,似乎笑得更开心了。
那笑意太过洋溢,也漾到了魏无羡脸上,他忍不住笑出声:“真有那么开心?”
蓝忘机道:“嗯。”
“就因为我在?”
蓝忘机又坚定道:“嗯。”
见蓝忘机越笑越开心,魏无羡的嘴角却凝了凝,好一阵子说不出话,鼻子也有几分发酸,过了许久,叹了口气。
他是真的什么都问不出了。
却也什么都不消问了。
倒影的质问声又在耳边响起:“他那片真心,你能配得上?”可这一次,魏无羡不再胆怯心虚,也不再被它那番诛心之词堵得哑口无言。他仿佛看见自己挺直了腰板,字字铿锵地朝那井口掷去一句:“我当然能!”
说到底,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呢?有自己陪着,蓝忘机便如此开心,又何必要争强好胜,非得还尽他对自己的每一分好?能被那人捧在手心上宠着、爱着,是他魏无羡的福气,魏无羡若是爱他,便也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福气。至于那些蓝忘机不曾提及的过去,又何必要每笔账算得清清楚楚?自己的余生是他的,自己整个人都是他的,还怕那么十几年的光阴弥补不回来?
他将凳子搬到蓝忘机身侧,一只手与他相握,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侧脸,微微向他凑近,认真迎上他的目光,声音轻柔,却极其有力:“我会一直在的。”
蓝忘机笑着启唇:“好。”
魏无羡轻笑,靠近他的脸,贴上那张上翘的唇,沉着声音道:“你在,我也开心。”
二人贴得很近,沉溺在彼此眼底的柔情里,异口同声地笑了,笑得好不自在,好不快活,把这些日子笼罩在魏无羡心上的阴霾都笑得无影无踪,只剩下对眼前人快要满溢的爱。
可这熏香点都点了,何必就这么浪费了呢?
魏无羡灵机一动,为蓝忘机夹起一块菜:“来,尝尝我新学的,西湖醋鱼。怎么样,喜欢吗?”
蓝忘机尝了一口,道:“喜欢。”
魏无羡追问:“为什么喜欢?”
“你做的。”
魏无羡忍俊不禁:我就知道!
“那单说口味呢?”
蓝忘机顿了顿,似是在思考:“甜了些。”
魏无羡笑道:“好,我下次少放糖。还有吗?”
“肉不够嫩,要注意火候。”
“火候,记住了,还——”
还没等魏无羡说完,蓝忘机抢先道:“姜块太大,要切末。”
“哦,你等等,我记纸上。”接着去书案上拿来纸笔。
蓝忘机一本正经地把这西湖醋鱼从刀工、火候到汤汁点评了个遍。魏无羡在纸上龙飞凤舞,心里五味杂陈:不问不知道,一问吓一跳!原来我厨艺真这么差啊!
见蓝忘机终于说完,魏无羡擦了擦汗:“好,我都记住了,下次一定改。那……你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菜,我做给你吃啊?”
蓝忘机认真道:“你做的我都喜欢。”
魏无羡哭笑不得:“蓝湛,你这个人啊!”
然后便把那熏香灭了。
过了几日,魏无羡见蓝景仪和蓝思追正端坐着写笔记,毫不客气地趴上桌板,神秘兮兮地对他们道:“哎,孩儿们,有个大秘密,听不听。”
写笔记实在是枯燥,一听说有秘密,两个小辈立马抬头,眼睛都在放光。
魏无羡对他们比了比手指,两个小脑袋便听话地凑到了一块,这时,魏无羡飞快地拿出藏在身后的小香炉,对着他们鼻子晃了没一会儿,便见他们进入了状态,两眼发直。魏无羡放声大笑:是时候跟你们算总账了!
接着他便把前些日子送茶点的事盘问了个干干净净。这两个小鬼果然不安好心,坏到了骨子里!
原来蓝景仪和蓝思追第一次替魏无羡呈茶点时,刚好赶上休息日不用听学,他们便趁着蓝忘机一人在兰室准备讲义时,为他送上银耳莲子汤,还按魏无羡要求的,说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。蓝忘机尝了一口,便抬头问道:“是魏婴做的?”
蓝景仪和蓝思追说谎当场穿帮,大惊失色。
蓝忘机见他们这副呆愣模样,心下了然,继续问:“为何让你们呈上?”
蓝思追见瞒不下去,便实话实说:“是这样的,含光君,魏前辈这也是一片苦心,他不想让你知道是他做的,是因为——”
却被蓝景仪抢在前面:“是因为魏前辈最近苦练厨艺,想给你个惊喜,等你夸赞他手艺呢!”
蓝忘机低垂着眼帘,轻声问道:“是吗。”
这话听上去是在问他们,可蓝忘机头也不抬,眼里仿佛只有那碗银耳莲子汤。
蓝景仪和蓝思追悄悄对视了一眼,顿时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多余。
为了找回点存在感,蓝景仪赶紧开口:“含光君,味道如何啊?”
蓝忘机微微侧头:“你跟他说,很好。”
回去的路上,蓝思追问蓝景仪:“景仪,人家魏前辈费那么多心思,就是想知道含光君对他做饭的真实评价,你这么一说,含光君更是只会夸魏前辈的好了。”
蓝景仪调皮一笑:“哎呀思追你不懂,好戏还在后头呢!”
第二天听完学,蓝思追便听见蓝景仪对几个同窗大言不惭:“我做的甜点可好吃了,含光君吃了都说好!”
一少年道:“你就吹吧,含光君怎么可能爱吃甜食?”
“说明我厉害呗,能让不爱吃甜食的含光君都夸好。”
少年冷笑了一声。
蓝景仪道:“怎么,不信?”
少年道:“信你就有鬼了!”
蓝景仪道:“那好啊,敢不敢打赌,你随便点道甜点,我做好给含光君送去,含光君保准吃得干干净净,还夸我做得好!”
“赌就赌,你若是能让含光君吃完一盘桂花糕,还夸你做得好吃,我偷藏的酒就分你一坛!”
“一言为定!”
当天晚上,蓝景仪便告诉魏无羡,蓝忘机想吃桂花糕。几日过后在兰室,蓝景仪在茶歇时分,当着那少年的面,将魏无羡亲手做的桂花糕呈给蓝忘机。待他尝完一小口,问道:“含光君,味道如何啊?”
蓝忘机淡淡道:“很好。”
蓝景仪在众人的仰视下,如愿以偿赢来一坛酒,还去后山找了个偏僻的地儿,兴致勃勃地挖起坑来,打算把他的战利品藏得严严实实的,绝不让别人发现。
蓝思追在一边看着,良心很是过意不去:“景仪,你这么做……不好吧。若是被含光君发现了——”
蓝景仪拍了拍他肩膀:“你怕什么!反正那茶点确实是魏前辈做的啊,我们也帮他转呈了,到时候随便给他编两句含光君的反馈,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。再说魏前辈也真是蠢,也不想想,他做那些东西,人家含光君一尝就尝出来了,哪能糊弄得过去呀?还想说是新来的厨子做的,就这种手艺的厨子,上哪儿找去……”
后来的事,不用说魏无羡也知道了。蓝景仪尝到了甜头,越赌越欢,夸下海口:你们尽管点甜食,能多甜有多甜,含光君若是不爱吃算我输!
于是魏无羡就这么帮着蓝景仪,做了各式各样能多甜有多甜的糕点,帮他赢来了一坛又一坛的酒。
没想到他一世英名,竟然被两个小朋友耍得团团转。
……当然了,这也怪他自己,这些日子全忙着为情所困去了,竟然连这么简单的圈套都看不穿。
走之前,他决定拾回点破碎的尊严,便趁着花粉的效力还没过,凑到两个小辈面前,挑着眉道:“哎,问你们,我帅不帅?”
蓝思追一脸倾慕:“帅啊,前辈一直好帅的。”
魏无羡笑嘻嘻地揉了揉蓝思追的脑袋。
蓝景仪捧着下巴:“尤其是吹笛子的时候,一吹那么多走尸都动起来了,真的好厉害啊!!”
魏无羡满意地笑了:就知道,景仪这小子平时对我横眉竖眼,其实心里崇拜我得很。
魏无羡尊严得到了满足,正起身打算离开,蓝景仪猛地抓住他衣袖,目光炽热:“前辈,你教我吹笛子御尸吧!!我也好想当夷陵老祖啊!好帅气好威风哦!!”
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,左悄悄右看看,生怕哪个路过的蓝家人听到,说他教唆小辈沾染邪魔外道,赶紧灭了熏香,抄起小香炉遁了。
魏无羡义愤填膺地跟蓝忘机讲完了蓝景仪和蓝思追干的一番好事:“幸好你的花粉还没扔掉,拿来治治这俩小兔崽子正好。”
蓝忘机摇了摇头,神情严肃:“确实过分,必须严惩。”
魏无羡见蓝忘机面色铁青,少时顽皮被罚的惨痛经历又浮上脑海,心里一阵发紧:“哎,也怪我一时脑子不清楚,才会让他们利用。含光君,这事你就别出面了,我来帮你管教吧。”
蓝忘机想了会儿,又叮嘱道:“你不得姑息。”
魏无羡笑意盈盈:“怎么会呢。”
心想:姑息个屁,不让他们抄家规抄到手断我枉为老祖。
这时魏无羡突然想到:“哎,蓝湛你知道吗,我后来去藏书阁查了查我们在林子里遇到那阵雾,你猜怎么着?”
那雾自然不是寻常之雾。魏无羡翻了好几本古籍,终于找到了和那日在林子里遇到的怪雾相匹配的记载,据说此雾有迷幻之效,能乱人心智,勾起人心里深藏的不安和恐惧,人身处雾中,便会产生幻象,仿佛被自身的不安和恐惧围追堵截,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。那雾散去之前,会予人一朵花,花本身倒无害处,其花粉也确有催人吐真言之效。只是这雾不安好心,偏去蛊惑成双成对的有情人,引诱他们靠这花粉去试探对方不愿与自己诉说的隐私。可情人之间哪有事事坦白的?既然是不愿与对方诉说的,必然是荆棘密布,伤人伤己,若是受这雾的挑拨离间,强行去碰,用那吐真花粉逼对方对自己开诚布公,最后也必然适得其反,落得个劳燕分飞。魏无羡和蓝忘机那日在林子里,便是被这雾当作了目标。
好在他们终是没有中招。
“不过,蓝湛,”魏无羡手臂环住蓝忘机的脖子,“你就没想过要对我用那花粉?”
蓝忘机轻笑了一声:“不必。”
接着搂紧魏无羡的腰,道:“你说的,我信。”
可蓝忘机也并非没想过。自那日从林中归来,他将花粉放在枕头底下,好几次都想拿出来用,却始终下不了决心。
而就在几日前的夜里,他被魏无羡的尖叫声惊醒,知道他必然是又梦魇了。可正当他翻过身,准备伸出手,牢牢抱住枕边人时,魏无羡却率先扑向了他。
魏无羡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揽住他的腰,双手攫住他衣服,那张眉头紧皱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上,嘴里还细细碎碎地唤着:“蓝湛……”
蓝忘机愣了愣,反抱住他,在他耳边轻语:“我在。”
过了没一会儿,魏无羡便睡着了,手还紧抱着他不放,正如蓝忘机也稳稳地把他护在怀里。
第二天,魏无羡醒得出奇早,满脸容光焕发,还兴高采烈地闹着要为蓝忘机更衣,更完之后笑眼弯弯地问他好不好,挤眉弄眼,动手动脚,还心怀大志地宣布以后要天天早起为他更衣,笑得又粘人又可爱,笑得蓝忘机除了一个“好”,别的什么也说不出。
然后还是如往常一样,完全不记得昨夜梦魇的事。
可那又如何?既然他梦魇时知道自己就在身边,知道唤他名字,躲进他的怀抱,又何必去在乎他清醒时是否愿意跟自己诉说?若是他愿意讲,蓝忘机便拿整个余生去听,若是他不愿……
大概就跟抹额有没有打对结这种事一样吧,也没什么好去在意的。
等到蓝景仪和蓝思追清醒过来,奔去后山,一切已经来不及了。
藏酒那地方周围的土松松的,明显是刚被人翻过,那坑的旁边还立着个木牌,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几排字,字迹极为不雅,笔锋不羁上翘,像是在有意无意地嘲讽着谁。他们凑近了些,看清了那木牌上的字:
哎呀呀,这可如何是好,云深不知处禁酒禁赌,你们不知道的吗?只好罚你们抄家规了。你们含光君忙,就由我代为监督吧。可我身子骨弱,监督一事费心费神,你们含光君怕我累坏了,就拿你们这几坛子酒犒劳我了。
今日酉时,到长廊来,不要让我久等哦。
你们帅气威风的夷陵老祖魏无羡 亲笔
(附:要倒立着抄哦!)
再看那藏酒的坑里,果然是一个坛子也不剩了。
-完-
后记:
题目补全大概是“雾里看花花更美”,是我脑补的婚后忘羡应对前尘往事的模式。他们的过去有太多荆棘,既伤人又伤己,所以应该不会随意向对方揭开。可是就算无法彻底开诚布公,他们也能在满含爱意的相互隐瞒中达到另一种健康的平衡。
如之前提到的,我认为忘羡婚后相处会是很完美的,这篇文里二人患得患失、焦虑猜忌的状态绝不会是常态,而是一个需要被克服的暂时阶段。不过其实从原著看他们刚在一起就相处得很棒了,但是我私心还是很想写这个磨合的过程,就算是我自己的私设吧hh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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